来源:转自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内部刊物《成都文艺》 发布时间:2017-11-16 浏览次数:55370
童韵樵先生生于民国初年,前半生处于民国初期,那是中国近现代一段短暂而复杂的历史时期。一方面,推翻帝制建立民国,但军阀割据,内忧外患,战乱不断;另一方面,“五.四”运动后,传统文化受到严重冲击和批判,但其传统精华仍与新文化并行发展。书法承清代“中兴”的余势而方兴未艾,广大书人习碑修贴,别开生面。受新潮思想影响,书坛气象万千,至为活跃。传统贴学自二王肇基秀妍潇洒、欹侧取势的淳雅书风,至颜真卿异军突起,开创端庄雄强、刚正大气的新体,两大流派相辅相成,各擅其美,共荣不衰。而鲁公尤以其刚正忠义的浩然之气溢于笔底行间,其伟岸挺立的精神人格博得千古尊崇;柳公权“心正则笔正”的侃侃箴言,更令诸多志士学人诚服,奉为极则。尽管千多年来二王书风居贴学主导地位,而习颜书者仍鹊起景从,代不乏人。考其大略,文人骚客风雅为尚,驰怀逸致闲情,多习王贴;军政界胸怀政治抱负,注重气节修炼,则学颜为众。而眼下,除启蒙学子习颜柳楷书外,书界中以颜体为指归者寥寥无几。即有所习,也多刻意于《祭侄稿》《争座位》之自然、潦草与古拙,而无心颜体刚正雄强的精神品格和磅礴大气、究其缘由,应归于时代风尚影响人们的观念,使书法审美情趣与价值取向产生了明显改变。前人习书,以“书品即人品”为信条,把书法提高到“道”的高度,在精研法度,锤磨技巧的基础上,探求书法的深层哲理,于点画字形中去表达和塑造自我精神人格;同时又以深厚的学养功底,振翰摛藻、文情并茂,书写学问与涵养。而当今,书法正式纳入艺术门类,这虽是学术进步的体现,但也容易让人忽略书法深层的美学内涵,而热衷于肤浅的性情抒发,醉心于画面构成、笔情墨趣等造成的视觉震撼、展厅效应,注重形式上的标新立异与“个性张扬”等。而这些,都不是能从形似“笨拙”而又讲究“藏头护尾”、“如锥画沙”之类诀窍的颜体中信手拈得来的。
以上回顾古今书坛,似乎与本文离题,但今昔对比之下,再回过头来品鉴童先生的遗作,也许会少一些生疏与隔膜,多一层理解、包容与赞赏。
《童韵樵书法作品集》收入作者近百件作品,其中行草为主,间有楷书,少数行草杂糅篆隶、魏碑之作。察其内容、书风,应该都是改革开放后作者晚年所书。通观书中遗墨,不论行草还是楷书,中堂、榜书还是册页,字里行间都充溢着郁勃奋发的阳刚之气。其端庄雄强的气势,沉稳而灵动的体势,遒逸丰润的笔墨,可见作者习书以二王为宗,更以颜书为本,奉为圭臬,勤习精研,因而深得鲁公神髓,又能融合个人情趣,写出自己的风格。
童先生作书并非千篇一律,每能依随情趣或文辞内容,即兴生发,能在保持颜体基本风格的同时,呈现自我不同的风貌特点。
《自题诗赠光文贤晚》草书横批,大气磅礴,挥洒激越,纵横捭阖,顿挫抑扬。笔势圆融凝劲,牵丝萦带虚实分明,恰到好处。前半部笔沉墨饱,酣畅淋漓,写到后面,笔意更见飞动飘逸。落款字势连绵,涩笔力劲,纤而不靡;收尾署名名字形不大而笔墨凝重,可见首尾呼应;其字距疏朗,与前三行款题对照,疏密断连,变化有致。通篇章法主次分明,整体、局部虚实处理具见匠心。其行气如虹,神完气足,极富起伏跌宕的韵律感。而“毛”、“使”、“苗”、“自”几个行楷字杂于放逸的草体间,不仅不影响贯气,还让节奏有所变化,产生动静相生的艺术效果。此系作者错案昭雪获得新生,走上书法讲坛后的感怀之作:“临池不觉鬓毛斑,幸得鲁公笔法传。为使新苗继统绪,顾将心血浇花坛。”其平生沉耽书艺,崇尚颜体,晚年抚平伤痛献余热的赤忱之心,让人感动、肃然起敬!
赠周先云《登伏虎寺口占一绝》行书条幅,仪态端方,笔墨精凝遒秀。用笔方圆藏露,丰富多姿。其体势平和而见大小、翕张、疏密的变化。通篇气象于雍容静穆中流露无限生机,宛如一幅林暗花明,鸟鸣山幽的诗意画。
论“道州何子贞书”行书条幅,评前贤学颜心得,深怀敬仰,真情实感流溢于纸,信笔书之,质朴自然,不假整饬。虽有草字,但恭谨于心,绝无姿纵矜炫。此作于不经意中,逼似鲁公神貌。
“赠其澄兄鲁迅先生诗”草书横批则别具一格。其章法布局,行距疏而行气紧凑,结字茂密中收,落笔铺毫疾行,朴厚峻爽,字间有密不透风之感。通篇具密、朴、厚、润的艺术特点,但又间以舒放宽绰的“嫩”、“却”、“折”、“随”、“华”等字,于紧密深茂中见疏放宕逸之致。
书中也收了不少对联,有刻制悬挂于名胜庙堂的楹联,有赠人的哲理、咏物、励志联、也许由于对联文字少,言简意赅,作者强调厚重与份量,因而较之中堂、条屏多字数作品,其笔墨尤显丰肥凝重。如行楷联“寄希望于后辈,积诗书与子孙。”体势端庄,点画拙厚,横平竖直,横竖轻重无大差异。用笔藏起回收,不露锋芒,自是颜体家数。行草联“疏烟欹晚照,寒蝶抱秋花。”结体宽博,笔势流转飞动,点画秾纤穿插,刚柔相济。而“秋”之捺,“花”之竖弯钩具见楷法。虽体备草、楷,势含吞吐,但不改端庄气度,字字稳如座钟。“此生何去?我佛如来。”联,浑茫磅礴,点画简括,凝毫聚墨,真力内蕴,肥而不浮,迟而不滞,足见书家功力。而草笔随心,动中寓静,别具禅意。
作者善榜书,赠钱锋“孤云”之作,气势豪迈雄浑,虽仅二字,变化迭出,气象万千。“孤”以篆籀笔法,圆转柔韧,骨力内含;结体疏朗,画面分割大片空白;下部三点重而拙,连贯一气,各具姿态,相互呼应,并与上部孤画形成曲直、点线的对比。“云”字方笔铺毫,倾力顿挫,折转兼施,点画沉雄粗犷,聚墨成阵,大有密不容针之感。全幅意象盎然,留给读者无穷想象:或若天高气朗,淡云千里,忽而黑云压城,山雨欲来。两字充满轻重、粗细、黑白、方圆、聚散、刚柔、文野的对比,而又相悖相谐,相辅相成,浑然一体。足见作者魄力、功力与艺术创造力。
书中还有少数杂糅多体之作,应是作者以内容涉及所关旁体,信笔为之,戏称“怪味胡豆”体,由此可见作者上溯秦汉魏碑,涉猎多多,可为解析作者整体书艺之助。
文/罗永嵩